蛋就是要裝在「蛋杯」上來享用,這在西方飲食文化不足為奇。另一方面,這樣的飲食習慣反映了對食物的某種態度,特別是在德國、荷蘭幾個歐陸國家,很可能是因為這些國家以前的宗教背景的關係,人們並不像我們以為的常吃雞蛋,而是把它視為重要時節或者像星期天早晨才會慎重享用的食物。
我第一次在歐洲體驗用蛋杯吃蛋是好幾年前到德國拜訪一位音樂家老友時發生的。音樂家夫婦為款待遠道而來的朋友,不只用心布置舒適的客房,還精心準備隔日的早餐。記得當時他們為我們準備了好幾種德國的經典麵包、果醬、起司等,以及應我厚臉皮要求的「音樂家手工特調拿鐵」。然而,印象最深的,莫過於每人桌前的一只蛋杯,以及裝在杯裡的水煮蛋。裝著蛋的蛋杯被好好放置在桌上一角,好友說他們平常只有像在兒女回家團聚的時刻才會這樣吃,而這對來自台灣的我來說是一件驚奇的事,猶記當時心想:「不過是個水煮蛋呀,這也太慎重了吧...」。 不只如此,音樂家的太太這時拿出一個專門用來敲蛋殼的器具:器具上裝置著一顆小鐵球,操作方法就是要讓鐵球像自由落體一樣掉下然後敲中蛋殼表面的中心,因為球的撞擊,蛋殼會迸出一圈完美的裂痕,因此就可以很方便地像開蓋一樣打開蛋殼,然後用湯匙吃蛋。當時看到這樣的裝置有點嚇傻,覺得太不可思議,我更不識趣地問說:「難道不能把蛋在桌上敲一下再用手剝一剝就好?」幸好朋友沒被我的問題翻出白眼,只用堅定的口吻回說「不行」。後來,我才知道,因為水煮溫度和時間的關係,這樣的蛋其實非常難剝,但因為這個經驗,使我往後看見歐洲人用蛋杯吃蛋時都會產生一種奇異感。
然而,看到製作得小巧玲瓏的蛋杯,還會讓我想起一段關於外婆*的往事,是外婆離世前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那應是一個週末的傍晚,外婆突如其來出現在我們家,我為這個不尋常的舉動感到驚喜。身穿白襯衫的外婆,婉約可親,一如往常,而且還帶來香噴噴的韭菜盒、蘿蔔絲餅,讓身處在高中聯考壓力的外孫女為之療癒。依稀記得媽媽提議大家陪外婆出門逛街然後一起吃晚餐,我們都舉雙手贊成;逛街的時候,媽媽為外婆挑選了一只黑色小肩背包,感覺她們都好高興。時間晚了,我們留外婆過夜,在我的記憶裡,外婆從沒住過家裡,但這次她竟答應了。隔天起來,我們決定帶外婆外出吃早餐!這不但是另一件不尋常的事,還是我們一家頭一遭一起去餐廳吃西式早餐。我記得外婆點的餐附有用蛋杯裝的水煮蛋,當時的我沒看過樣的東西,外婆就跟我解釋這個蛋就是要這樣子裝在杯子裡用湯匙挖來吃,喜歡蛋黃生一點就點五分熟,怕生的就點七分,而這正是以前從事西餐料理的外公告訴她的。外公比外婆早逝,當外婆在解釋這個裝在杯子的蛋要怎麼吃的時候,我可以感受到外婆對自己心愛的丈夫的思念。那天之後,我們再沒有去那家餐廳吃早餐,就算在外吃西式早餐,我也從來沒有點像這樣的水煮蛋來吃。然而,只要看到那些egg cups,就想起那個不尋常的早晨以及外婆講的關於蛋杯的故事。
今年的復活節前夕,我們買了屬於自己的蛋杯,祝新生,祝始終默默滋養著我們的人事物。
*Po出這篇後才知台灣近期的「外公、外婆」用詞爭議。就追求性別平等的角度,這檢討可以理解。然而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回到過去時空的語境,也就是說「外婆」一詞之於我是自然的表達(因以前是這樣指稱媽媽的媽媽),如改稱「阿嬤」或「祖母」,在書寫上缺乏經驗的對應(因為我們以前不是這樣叫她的),而不免落得矯情。就請在意這些詞語的讀者包涵。